黑暗。
无比寂静的黑暗。
颜文博站在整片混沌的中心,他向左转,一片漆黑;向右转,也是一片漆黑。
渐渐地,由远及近,眼前的晦暗里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,听起来像是蜘蛛在被烈火焚烧之前,发出的怪异叫声。
“吱吱嘎嘎,吱吱嘎嘎——”
是滑轮在地面上滚动时,和金属支架不断摩擦发出的声音,一辆不锈钢材质的金属推车从黑暗里慢慢现身,停滞在他眼前。
推车上有一块白布。
白布掩盖之下,是一具浑身黢黑,高度碳化的尸体。
你是谁。
颜文博一遍遍地问她,如果你灵魂尚在,麻烦告诉我,你究竟是谁。
2021年,11月7日,颜文博离开京都的第三个月。
这是一个新的篇章,它始于一座名叫“常青”的北方二线城市。
十一月,它衔接着深秋与凛冬,既夹带着秋日的萧条和潮湿,又承接着冬日的冻寒与死寂。
这里是郊区,天气阴霾,空中落着小雨,目光能及除了山坡就是荒地,这里远离城市,远离喧嚣,偶尔能看见几幢低矮没人住的平房。
没有正常人会选择在这里居住,因为它的附近是一片陵园。
如果你站在陵园的入口,会发现这里除了几颗四季常青的柏树,密密麻麻全是墓碑,空气里经久不散的,也只有纸钱烧糊的气味。
平日这里鲜有人至,他们对这里避之不及。
但现在的陵园深处的某个角落,却有一个撑着大黑伞,站在雨里的年轻人。
颜文博眼前,是一个合葬类型的墓地,这片立锥之地,却竖插着两块墓碑。
其中一块墓碑上篆刻着“颜海锋”三个字,另一块墓碑上篆刻着“滕凤嬅”三个字,但是很奇怪,这似乎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行为,滕凤嬅三个字,被石头之类的尖锐东西,左一道又一道划得很难辨认。
这两个名字属于颜文博的父母,十年前的一场车祸中,两人双双被大火烧死。
颜文博蹲下身,把手里的假花放置到墓碑前,此后漫长的时间里,就只盯着“滕凤嬅”的墓碑发呆。
温度又降了几度,颜文博原本细腻的皮肤,被冻得有些发红。
“咚咚咚咚——”
长久的寂静被一阵手机铃声打破。
颜文博红透的手略微颤动着,他掏出手机,修长的手指滑动屏幕,接通了电话:“蒙队。”
电话那端问得很急:“喂,你现在在哪呢?”
“今天是我爸妈的生祭,”颜文博的眸光里透着一丝惨淡:“来看看他们。”
“发个定位,我来接你。”对方说。
“但是我今天排休。”颜文博说。
“还休什么休?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没得休。”对方的语气里带着抱怨:“刚刚接到报案,洪山矿场的旧址发生山体滑坡,导致附近废弃的厂房坍塌,从墙里发现一具死人骸骨,初步猜测是十年前,自厂房修建起就嵌在墙里的。”
相对于往常,今年的十一月有些异常,从十月末就开始降雨,一连下了将近十天,降雨量达到惊人的一百一十七毫米,这几天常青市上游的水电站,日泄洪量是枯水季节的六十多倍,大量的雨水排泄而出,导致下游的洈水河水位狂涨近四米,部分低洼地区被淹。
洪山位于郊区,这里山地丘陵居多,在连续十天的雨水冲刷和浸泡下,山体内部的部分结构渐渐变形,继而引起山体滑坡。
巡捕车拉着响笛,一路飞驶在洪山大雨滂沱的盘山公路上。
灰蒙蒙的天,灰蒙蒙的树,灰蒙蒙的雾,偶尔听到几声乌鸦怪叫。再沿着公路往前开两公里,是皇子宕村。
前方有个将近三十度的大坡,蒙放踩紧油门,顺便朝后视镜瞄了一眼。
后座的颜文博面色沉凝地望着窗外,一言不发。
“小子,有心事?”
作为有着十年刑侦经验的青年杰出刑捕,蒙放的感知能力很犀利很敏锐,他叼着一根还剩半截的古绅牌香烟,半眯着眼看了看车身两边逼仄糟糕的路况。
“嗯。”颜文博平淡地应了一声,再度把头拧向窗外。
自从上了大学,他就很少回皇子宕村,就连离开京都政法大学、回到常青的两个多月里,他也没有独自来过这个地方。
不过四五年间,这里的变化真得挺大的。
小时候村里虽然谈不上热闹,每到傍晚却家家户户都亮着灯,田地的庄稼也从来没有哪里荒废过。这些年人口流出,务农的人少,年轻人外出打工赚了钱,多数选择了在市区买房,村子就只剩一些等死的老弱了。
路边不远处一棵老死的枯树下,有个打着花格子雨伞的瘦削村民在向巡捕车招手。
蒙放把巡捕车停靠在了不远处的一片洼地上,四周是枯死的草屑,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灌木。
人走在地上“窸窸窣窣”。
“那个发现死人骸骨的厂房在哪里。”蒙放撑开手中的大黑伞,正准备把颜文博拉进来避雨,就感觉有阵北风从身边刮过,等反应过来的时候,颜文博已经沿着那条隐蔽的泥泞小路爬上了前面的山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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